水月_我中华与天不老

无妄

     空旷的大殿内烛光黯淡,内侍未得吩咐不敢随意踏入殿内替换烛台,平日里堂皇的宫殿也失了色彩。蹇宾独坐于殿上,看着案上堆积的奏折,面色暗沉。
抬手按了按抽痛的额角,总觉有什么事情被莫名的遗忘了。蹇宾张口欲唤人进来,却唤不出那想见之人的名姓。身边似乎少了一个人,但是少了谁?
蹇宾按在额角的手不由得多施了几分力,依然不曾记起身边少了的那个人的名字。心内平添了几分烦闷,蹇宾不耐的拿起一本奏折打开,一眼看过去只觉眼前发花,奏折上的字迹一个都辨认不出。
“啪”的一声将奏折扣在桌案上,蹇宾失去了耐心,起身往殿门走去,殿门本是紧闭着的,蹇宾将将行至门口,便有伶俐的内侍因殿门上映出的影子及时推开了殿门。蹇宾扫了一眼门口躬下身子行礼的内侍,觉得有些陌生,却也不以为意,刚刚行了大典,想是内监所那边引了些新内侍进来。
抬脚出了殿门,却有了些不知往何处而去的恍然,殿外虽是白日,却阴沉昏暗的很,蹇宾阖目,稍顷便睁眼随意捡了一个方向行去。
行至一处偏殿,蹇宾似有所感,回身却只见身后跟了几名低着头的内侍,并无自己想见到的那个人,可是自己到底想见谁呢?心内突然冒出一声叹息:……你到底还是跟丢了……
蹇宾不禁又抬手按上额角,只要一思考那个自己想不起的人,头就会隐隐作痛,好似冥冥之中有一种力量阻止他去探寻那人、回想那人,甚至是……抹掉那人在自己的记忆里的存在……蹇宾眼底隐有风暴卷起,却未发作出来,只轻声冷哼一句,转身往别处行去。

拾阶而上,蹇宾立于王宫内城最高一处楼台,楼高风烈,楼台的护墙上插着的旗子被风卷起不成形状,又有风灌进蹇宾袍袖内,似要将他连人卷起。他忽然想起某一年的春光,在还是天玑侯府的门口,他对一个少年说:你跟我进来。自此之后,那少年一直跟着他,守着他,护着他。
那少年是谁?
那少年去了哪里?
似被重物狠狠击打了一下,头部的疼痛让蹇宾几乎眼前一黑,待那疼痛稍稍减退,蹇宾终于想起了自己遗忘的那人是谁。
他转身朝身后一直跟着自己的那几名内侍走去,短短几步的距离他却几乎一步一踉跄。伸手扣住一人手臂,蹇宾几乎是喝问起来:“小齐,齐之侃,齐将军呢?!”
听到蹇宾的喝问,那几名内侍第一反应便是跪下,被扣住的内侍更是抖如筛糠,口中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蹇宾眼底风暴已成型,犹如猛兽将要择人而噬,那名内侍忽然福至心灵,低下头口中如连珠炮一般喊了起来:“启禀王上那天玑故将齐之侃兵败截水城日前已于瑶光故都城楼上自刎殉国了!”那内侍刚一喊完便觉扣着自己的手松了去,连忙伏地跪倒。
蹇宾只听得故将二字便心神俱震,待得后来的兵败自刎一出,身上顿时失了气力。他倒退几步,只觉那内侍说的话他一个字都不听懂,什么叫故将?什么叫兵败?又从何而来的殉国?!明明他还在这里,他还是天玑的王,王未亡,国未亡,小齐他殉的哪门子的国?!
不知何时烈风停了下来,蹇宾茫然四顾,才发现那楼墙上插的旗帜上并不是天玑的王徽白虎,而是一只人面四目有首无身的怪物!那怪物上方也并非之前以为的天玑二字,而是……遖宿!!
蹇宾看到遖宿二字,眼前所有突然如琉璃破裂般碎成万千小块,就连脚下站立之处亦突然碎裂成一个深不可测的大洞,蹇宾猝不及防坠入那大洞中,最后抬头时只见那旗帜上的兽四目看过来,露出凶狠恶毒的笑。

猛地睁开眼,蹇宾大汗淋漓,手紧握成拳,心脏在胸口猛烈跳动,耳中有奔雷之音。深深呼吸几次,待得缓缓平复下来,蹇宾起身坐于床榻之上,寝宫之中灯火晦暗,光影交错间犹如有巨兽伺伏。蹇宾神色茫然,恍然记起刚才似乎做了个噩梦,但那个噩梦里究竟有什么?蹇宾回忆不出,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模糊画面,似有一袭白衣染血,似有剑吟悲鸣……
蹇宾惊慌的从床榻上下来,已有守夜的内侍进来跪倒,蹇宾不待内侍开口便道:“小齐,齐之侃,齐将军呢?!”
内侍不明所以,亦不敢擅揣王意,只急声道:“秉王上,齐将军前几日从边境得胜回朝,眼下,眼下许是在将军府中休息。”
蹇宾听言,心下一松,竟是倒退几步跌坐在床榻上。内侍心下惴惴,终是多嘴了一番:“王上可是要召见齐将军?”蹇宾本欲开口说是,话语喉间滚了几滚,出口却是:“并无甚要事,无需惊动小齐……齐将军了”顿了一顿,蹇宾对内侍挥了挥手:“你下去罢”
内侍躬身退下后,蹇宾抬手欲拭去额间冷汗,却嗅着一丝血腥气,摊开手才发现竟是方才梦中握拳之时刺破了掌心。蹇宾盯着掌心那一抹红痕,脑海里满是那袭染了鲜血的白衣。

床头的金玲无声摇晃,几名黑影应召而来,殿外的黑夜中,清冷蟾宫旁两颗本有黯淡趋势的星子仿若被注入什么力量,竟渐渐恢复了明意。
黑色的夜幕褪去,有明亮的天光透出。几道黑影从寝殿中离开,良久,一声喟叹被从窗边挤进的夜风卷起,消散在殿内的雕梁画栋中。

将军府内一如既往的安静,蹇宾踏入书房的时候齐之侃正有些忙乱的从案桌后起身,走至他的身边,躬身行礼,蹇宾那惶惶不安的心终于安定下来。他抬手拍拍齐之侃的肩,打断了他的告罪行礼:“你如今已是天玑的上将军,称臣,便可。”齐之侃停了一停,再抬眼看他时眼内突然就带了点其他意味:“臣,心意如初。”
蹇宾听得那心意如初四个字,轻抚在齐之侃肩上的手微微一抖,垂目片刻,终是将手收回来背于身后。屋内气氛变得有些微妙起来,齐之侃直起身看向蹇宾:“王上今日前来,可是朝堂之上有要事?”
蹇宾抬眼,似笑非笑:“怎么,无事本王便不能来看你了吗?”齐之侃有些语塞,低头无措:“臣………臣不是那个意思……”蹇宾上前一步,语中隐带戏谑:“那本王的小齐,是何意思?”齐之侃退了半步,更加无措起来。蹇宾那边却突然沉寂,不再开口。
过了半饷,齐之侃有些耐不住,将欲开口之时,却听蹇宾叹了口气:“小齐,我总想给你我以为的最好的好处,却不曾问问你,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齐之侃闻言一惊,忙躬身低头:“王上给的,自然是好的,只是臣……臣愚钝……”蹇宾抬手打断他的话:“小齐,你以前,不是这样和我说话的。”齐之侃哑然静默,蹇宾却又朝他行了半步,心内犹如翻江倒海一般:小齐,我知你不喜朝堂却仍是拉你入了这泥潭,我知你不愿起刀兵却依然将你推上这上将军的位置,我以为给你的足够好,却……却未想过这些好会不会有一天让你……让你深陷险境……甚至于有性命之忧……
这些平日压在内心最深处,从不曾显露出来的念头,今日仿若被那噩梦里模糊的血色打开了一个出口,全都倾泻出来。蹇宾声音低沉:“……小齐,朝堂中战场上……你……你可有怨我之时……”
齐之侃惊异的抬头,似有些不敢置信,待看到蹇宾面上那混合了不安、愧疚、甚至是后怕的神色,终是忍不住伸手轻轻搭在了蹇宾紧握的手上,过了会儿才又开口:“不论是昔日山林中的小齐,亦或是如今的上将军齐之侃,我,心意如初。”
蹇宾又一次听得这句心意如初,被齐之侃搭上的手隐隐有些颤动,他闭眼稳了稳心绪,不过片刻便睁眼直视齐之侃:“小齐,有些事,我本想着不急于一时,放于明日亦无不可,但明日复明日,我现在却突然怕再不说出来,就等不到那个明日了。”
齐之侃心中震荡,隐隐有些明悟蹇宾语中那些事指的是什么。他看着蹇宾有些泛红的眼眶,以及那坚定而明亮的眼眸,心底泛起些甜意,又有些酸涩,他不知道蹇宾这之前经历了什么事情,为何会突然打开了桎梏,他现在只想认认真真的告诉蹇宾……
只还未等齐之侃开口,蹇宾已又上前半步,彻底将二人之间的距离消除,齐之侃微微瞪大了眼睛看着蹇宾靠过来的脸,脑中还未反应过来,嘴角已有一道清风覆上,带着两分小心翼翼,带着两分犹疑试探,剩下的皆是决绝的情谊。那清风在齐之侃嘴角盘旋辗转,仿若只须臾之间,又似经历了冬肃春荣。待那道清风与齐之侃的嘴角分离,齐之侃已将轻搭着的手与蹇宾十指相扣。
蹇宾一字一缓,犹如立国大典那日念祝祭文一般认真而虔诚:“齐之侃,我心悦你,你之心意,是否如我一般?”
屋内是长久的静谧,不知何处的隐隐花香被庭院的风送进了屋内。
一声郑重的承诺被风卷着与那隐隐花香从屋内飘散至门口:“齐之侃,心意如初。”



天玑双白生日联文活动参与文,单独放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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